友子•史密斯

新公寓是透過日本仲介找到的。



日本人真的很神奇，所到之處都能建立起自己完整的生活圈：最基本的餐廳、超市，然後是房屋仲介、醫院、學校、美容院。儘管沒有像中國城那樣張揚的一整塊地盤，我相信也是有日本太太能夠在只會一點基本英文的條件下，在倫敦生活十數年。很好奇，但我始終沒有機會窺探日本太太們的社交生活。一是諧星年紀輕，他們這一輩本來就不搞這套，二是我們還沒有小孩（呃...還沒出生就暫時不算好了），也不會因為小孩需要玩伴或一起上學而聚會。

聽說，一切都只是聽說。

幾個大老闆的太太們都留在日本陪高中、大學的孩子，偶而飛來探望老公。
中階主管的小孩大都小學、國中年紀，太太們因為孩子而在日本學校附近自成一個聚落。


習慣和這些日本太太打交道，我相信我的仲介友子小姐第一次見到我時應該是有點不知所措。


她嘰嘰呱呱跟我大講日文，發現我都只能回英文，就慢慢打消跟我溝通的念頭，朝諧星進攻。大概看過幾次房子，發現機車難搞的是諧星之後，就感覺有點意興闌珊了，哈。我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愛看房子、愛看人（屁勒，明明看房子看到後來超想放棄XD）。


友子小姐身上總有一些看得出年份的名牌配件，都不是很貴的那種，套裝從顏色到剪裁也都很過時（比如蘋果綠的大墊肩短外套）。瘦瘦的、走路很快（所以我才有時間研究她的套裝）、頭髮是非常不入時的枯黃色。她姓史密斯，英文卻不是很好，用英文和人交際的樣子，不太像其他我認識嫁給英國人的日本女人。而另一方面，即使我不通日文也聽得出她不擅長當業務，好像沒有工作得很快樂，甚至會覺得她本身就是個不快樂的人。她其實很貼心，不時會照顧到懷孕的我是不是不舒服、需不需要喝水，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把關心表達的有點尷尬、幾乎有點像是她不很情願這麼問。


終於找到房子了，中間的漫長和波折我先前也有提到一些，尤其剛好是我懷孕最不舒服的那段時間，到後來很多間公寓都是諧星自己和友子小姐約時間，有看鍾意再拍照片傳給我，我看喜歡了再約第二次。最後定案的這間公寓也是這樣，儘管照片看來我很滿意，諧星還是堅持我應該在簽約前看一次現場。


我隱約感覺得到友子小姐陪伴我們的無奈，也謝謝她花這麼多時間陪我們找房子，所以趁中午休息時間奔去離公司最近的巧克力專賣店挑了一盒草莓香檳松露巧克力當小小的謝禮。


下班先跟諧星集合，他對我準備的巧克力有點不以為然：「不需要吧，這是她的工作阿。」


這天見到的友子小姐也不是很快樂。
沒什麼笑容地陪我們看過整間屋子，聽到我說我很喜歡時，才有些嚴肅地說她鬆了一口氣，依舊沒有笑臉。


在社區大門口道別時，我把一直拎著的巧克力遞給她，謝謝她幫我們找到合適的公寓。她驚恐地看著諧星，同時揮手拒絕，好像我作了什麼很出格的舉動一樣，在諧星用日文解釋加上點頭示意後，她才收下，又是一臉尷尬。


回家的地鐵上，
諧星摸摸我的頭說：「巧克力真是個好主意。友子小姐收下的時候眼眶還含淚...」
「蛤？？？有嗎～～～～」
「蛤？？？妳沒發現！！」


真的沒有阿...因為她看起來好尷尬，我怕她更尷尬，所以也不好意思多看她。


「恩...那我希望巧克力能讓她開心一些，」我說。
「是阿，她看起來真的很不快樂...」連諧星都這麼覺得。








搬進新家後就沒見過友子小姐了。

雖然房東把公寓交給同一間仲介公司管理、維護，但負責人換成別的辦公室小姐。反而是有天在諧星的校友會名冊上，不經意發現友子小姐的名字。上週碰巧校友聚會，諧星跟長居倫敦的學姊提起，才從學姊口中聽說了友子小姐的故事。


友子小姐原先也是她現在照顧的日本太太們之一，隨著日本先生被外派而帶著小孩來到倫敦。幾年之後，外派任期結束，先生獨自回去日本，友子小姐則是換了一個姓、多了一個混血寶寶留在倫敦生活。


阿.....好難想像尷尬的友子小姐生活在日本太太之中是怎樣的面貌，也好希望她真的只是整個人就很尷尬而已，其實很快樂、很快樂、至少比從前快樂。




聽完故事，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在貝克街看完房子經過福爾摩斯博物館時，友子小姐罕見地開了話題，看著長長的人龍說：「我上一次來這邊是十五年前剛來倫敦的時候。」雖然是在對我說話，眼睛卻盯著隊伍裡興奮的遊客們，不知道是不是看見了她自己。








✿人名虛構。史密斯是英國第一大姓，跟在台灣姓王沒兩樣，被我借來用一下。

✿諧星跟我講完友子小姐的八卦故事之後，很用力地握住我雙手、很誠懇又嚴肅地看著我說：
「求求妳不要對我作一樣的事情好嗎？不要丟下我跟英國人結婚～～～～～～」

（為什麼每次都要用這種奇怪的方式收場！！！！！）